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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中有风雷老将心”

1998-02-12 来源:光明日报 高洪波 我有话说

很少见到张锲写诗,更没想到他能写这么大气磅礴、热情四溢的政治抒情长诗,且气韵沉雄,耐人咀嚼!1997年的11月19日,当我刚从上海、福州两地奔丧归来,心中充满对前辈陈伯吹与同辈袁和平的伤悼之情时,我猛然读到了张锲同志的以“致同时代的青年朋友”为副题的长诗《生命进行曲》(见同日《光明日报》7版),我感到一股充满青春气息的清风荡过心胸,阴霾与悲凉被一扫而光,我甚至想到了清人龚自珍的名句:“著书不为丹铅误,中有风雷老将心”。张锲的“风雷老将心”是那样炽热与拳拳,你不能不为之感动与震撼!

政治抒情诗是十分独特的一种诗歌样式,从前苏联的马雅柯夫斯基到中国的郭小川、贺敬之,都曾用自己杰出的创作把政治抒情诗推到某种极致。极致过后,一般人不敢轻易问津。无它,盖因为没有雄大的气魄、深邃的思考,没有对时代准确地把握、对生活形象地、诗意盎然地表达,政治抒情诗极易夸大政治,或者空泛滥情,流入“假大空”的恶俗。

然而“好景君须会,人间要好诗”,一个时代、一个生机勃勃活力充沛的时代无疑是需要优秀的政治抒情诗的,正像别林斯基当年论述的那样:“任何伟大诗人之所以伟大,是因为他的痛苦和幸福的根子深深地伸进了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,因为他是社会、时代、人类的器官和代表。只有渺小的诗人才会由于自己和靠描写自己显得幸福和不幸,但是只有他们自己才倾听他们那小鸟似的歌唱,而社会和人类是不愿意理会这些的。”纵观诗坛,“小鸟似的歌唱”何其多?黄钟大吕般的时代强音又何其少?一多一少的反差对比中,《生命进行曲》显示出了独特的审美价值。

这是一首“大我”与“小我”结合得十分妥帖的诗;这同时是一位历尽坎坷的长者、过来人对青年朋友倾吐内心感悟的自白。在他的倾吐中你能近距离地窥见到作者坦诚的心地,透过他的“今天,当我已走进生命的秋天/无情的白发早已悄悄地爬上双鬓”的叹息,我们知道作者“有过困惑,有过迷惘”,“甚至更加沉重的叹息、|/更加软弱的呻吟。”风沙迷过眼,人生独徘徊,直至“一场场巨大的打击不期而至,/我,这个祖国母亲宠爱的孩子,/竟然成了人民的罪人。”这种切肤之痛若非亲身经历,是无法体会的,张锲在《生命进行曲》中首先将自己的生命、青春同祖国的命运焊接在一起,从他的“我幻想”“我憧憬”到“我忧虑”“我欣慰”,直至“我欢呼”,始终是“祖国受难我受难啊,/祖国前进我前进!”作者在前五节里,把新中国走过的建设历程及发展中的曲折阶段,巧妙而又真切地表达出来,由于有“我”贯穿其间,“我”在阅读中由作者不知不觉转化为读者,你会感到“我欣慰———欣慰在暗夜中/有人为我点亮了火把;,/欣慰在沼泽中/有人搀扶我走出泥泞;/欣慰在焦渴时/有人替我掬一捧泉水;/欣慰在饥饿时/有人分给我半块麦饼”的温馨滋味;你也会体味到“我忧虑———忧虑烈士的鲜血/变成被污染的浊水;/忧虑用人民的名义/把灾难带给人民”的无限凝重。“我”在诗中,也在读者心中,唯其真诚、真切与真挚,才具有了震撼读者、唤起共鸣的巨大魅力。

《生命进行曲》尤其令我喜爱的是六、七、八、九最后四节,我觉得这几节是全诗的华彩乐章,是诗人更深层地探究生命真正含义、回答诸多社会问题的辩护书,是解剖自己灵魂的一份独白和宣言,面对死亡、名位、金钱,诗人反复思忖,最后得出的结论是“清贫”二字。他表示一种人生境界:“我要把无数的零变成一或更多,/而不是把一或更多变成为零。”与此同时,诗人认定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,因为他是二十世纪的中国公民,又在鲜红的党旗下宣过誓,因此“生命就要再多一些坚强,多一些勇敢,多一些忍耐,”世上的烦恼无穷无尽,欲望和失望永远相依共存。所以作者总结道:“摆脱了一切关于个人的杂念,/才活得坦坦荡荡心地光明”。当我列举张锲这些诗句时,仿佛这都是些平白朴实的口语,都是平时他挂在口头常说的词,但一旦入诗,却又有着另一种警策意味的作用,尤其在第8节中这样一段诗,我承认自己是被深深地打动了,张锲这样写道:

“我从贫穷和饥饿中走来,

不愿把饥饿和贫穷再留给子孙。

为了人民的共同富裕,

我甘愿鞠躬尽瘁舍死忘生。

贪婪和攫取不属于你我,

蝇营狗苟不属于你我。

在纸醉金迷的恶浪中,

我时时把自己提醒:

要留给后代一份清白,

要保持一片洁净的心灵。

莫欺瞒头上的三尺青天,

莫辜负地下的一辈辈英灵!

活着,要活得堂堂正正,

死了,留清风两袖一片丹心。”

这炽热的倾吐中,有对传统道德的继承,又有共产党人的高尚情操。在这节诗中的上一段,张锲论述了政党与人民的关系,他甚至把邓小平的名言与《国际歌》歌词同时入诗,显示出了政治抒情诗与政治密不可分的关系,但又自然生动,恰到好处,这种分寸感极强的把握,证明了作者理论修养的深厚,也体现了诗与时代、与人民那种血脉相通的联系。

若干年前我从事过一段诗歌评论工作,我曾认真地阅读许多大师关于诗歌的理论文章,其中包括雨果。他在《论文学》第100页有过一段在我看来酣畅淋漓的话,阐述过诗与政治、与人民的关系,他说道:“诗歌在政治风暴中冒险,正因为如此,它才更美、更强有力。当我们以某种方式来感受诗歌的时候,我们情愿它居于山巅和废墟之上,翱翔于雪崩之中,筑巢在风暴里,而不愿它向永恒的春天逃避。我们情愿它是雄鹰而不是燕子”。张锲的这首《生命进行曲》,是雄鹰的啸叫,同时也是青春鼓荡的号角,热爱生命、珍重生活的长笛,这其中有大声疾呼的昂扬,更有从容道来荡气回肠的婉约,对于青年朋友是长者倾心的交谈,对于同辈人而言,又何尝不是鲜见的真情袒露!我们曾呼唤理解,理解的基础是相互尊重,是彼此以诚相见,而不是蝇营狗苟,猜忌忮恨,我之所以把张锲同志的这首《生命进行曲》看作是他和他的同辈人的“青春宣言”与“生命自白”,还缘于这样几行温馨的诗:

“愿每一个人都能给世界留下爱

而不是仇恨。

愿所有的男人和女人

都能有一个宁静的港湾。

愿所有的远行者

都有人牵挂在心上,

平安归来时有人体贴温存……”

张锲的骨子里是“感情一堆、血肉一堆”(毛泽东评价何叔衡烈士语),正像当年他挽冯牧先生诗句中所云:“书生原自爱苍生”,一个“爱”字,涵盖了《生命进行曲》的主旨,生命起源于爱,“爱像光一样静静地包被一切”(惠特曼句),上面那几行小诗,美丽中透出一种宁馨,如果往政治上靠,该属于社会主义人道主义范畴,这是“十五大”上江总书记报告中的提法,可我仍固执地认定它就是诗,一种属于人类共同拥有的美好的情感,一种近乎永恒的幸福期待,假如每一个人以爱心善待这个世界和他人,假如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能拥有一个宁静的港湾温暖的家,假如生活永远阳光明媚笑声朗朗,假如战争离我们远去卑鄙隐入黑暗……这一切该多么好!

可惜这一切只是“假如”。

当把“假如”转换为“现实”时,诗人就这样诞生了。诗的使命也无过如此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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